21世纪理想的亲子关系应该是既读得懂孩子,又搞得定自己。你的教育观里多少是针对孩子的成长规律的?多少是为了展示自己具有开明的教育理念的?多少是从众或不从众的?又把多大的气力用在实现这些教育观上?

  了解孩子是怎样一个个体、有什么样的发展潜力,成长的一般规律和个体差异是什么,适合怎样的教育……这些以孩子为基点建立的家庭教育认知,或许能带来不同的格局。

  曾和从事心理咨询的朋友聊天,我说,感觉17岁以前性格是处于摇摆状态的,似乎有股试图向上的冲劲儿,又总被某个声音苦劝莫去争强好胜,因而不免优柔寡断。

  朋友了解我的成长环境,他评价:“你之所以活在矛盾体中,恐怕是因为你从未清楚理解,父母对你的真正期待是什么。而他们呢,其实也没想清楚,于是你一直被‘纠结’引导。”

  每个孩子早期的成长,习惯以父母的反应和回馈,作为判定自己言行正确与否的投射面。在孩子懂事以后、独立之前,这一段中间过渡期,孩子总会自然而然地无限信任,并且努力迎合父母的教育期待。

  那么父母对我的期待到底是什么?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非常“天真”地以为,在人群中做个安分守己的“陪跑者”,是他们真实的期待。

  在国企内本分度日的父母,对我说的最多的话是:“我们做个开心的普通人就好,不用和别人争什么。”“我们不求你拿多么靠前的名次,也不要争取那些名头,和以前的自己相比进步明显,这就是最大的胜利了。”父母向来自诩对我的教育理念相当开明,屡屡强调,孩子应该勤奋往前奔跑,但没必要抢跑。

  为何不“抢”?他们给出的理由:一是不希望女孩子活得太疲惫太痛苦,二是枪打出头鸟,爱“抢”的孩子不受人待见。他们不支持我去和交情好的同学PK竞选班长,竞争全班或者全年级仅有一个的荣誉名额,或是在人群前过度展示自己。若是“馅饼”正好稳稳掉在我头上,他们便会表达出怀疑、忧虑的情绪。每当我言语中流露出“我好想得到……”“我想竞争……”之类的意思,父母都会赶紧冲过来扑灭“野心之火”,告诫我,成天和别人争,有什么意思?

  我对父母的“不抢跑”理念长期深信不疑,毕竟他们的人生阅历也验证了其正确性。但随着成长阶段的提升,有个问题渐渐开始困扰我:他们内心深处,真的不存有半分“抢跑”的愿望吗?

  上中学时,我察觉到,父母对有些口头上“无所谓”的事情,是相当在乎的。或者说,生活中他人拥有的光鲜,赢得的风头,父母并非无动于衷,甚至可以说艳羡不已。只是因为他们自己羞于、怯于在人生赛道上抢跑半步,而将这股热切的冲动竭尽全力压制在外表冷静的说辞里,也投射在对我的成长教育上。

  他们特别在乎,他们亦有“野心”,但他们试图在我面前掩盖心底的“野心”。可惜我生性敏感,而父母的掩藏技能也不够高超,就算他们当面嘴巴使劲憋着不说,但真相总是从眼睛里,从举止中一溜烟跑出来。

  例如上中学参加全国英语口语比赛,我是随便报名玩儿的,结果妈妈无意听说后,时不时拐弯抹角地打听比赛结果,眼神比我还紧张。又例如我当时在数理化高手云集的“竞赛班”,全靠勤奋比拼的我,理科有点不敌那些天才,因而奋力猛追也很难挤进“top 5”。父母知道这个班竞争何其残酷,口头上常说尽力就好,不计较名次。不过后来我偶然从他人那得知,父母私下经常打听班级同学排名,还偷偷和班主任联系,求教“冲刺之道”。

  有段时间,我的化学成绩有些退步。妈妈提出,她的一位朋友恰好是另一所中学的化学老师,可以抽空陪我写作业,讲解题型。于是我经常周日下午去那位老师办公室做习题。

  某个周末午后,在解决掉堆积如山的数理化试卷后,我感觉异常疲惫,实在累得不想出门。我心想既然是妈妈的朋友,又非正经辅导课,偶尔不去问题不大吧。谁知,晚上妈妈回家得知我没去上课,暴跳如雷,数落了我整整一两个小时。等爸爸回来,也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批判阵营。依稀记得,最令我伤心的一句话是——“你心里也希望学得好,当尖子生,但你就是不努力!”

  这件事这些话,隔日他们就没再提起,但在我脑海里重复了很久。哪怕时隔多年,我都会记起那一瞬间的委屈,感觉自己被冤枉了。那番指责,更让我猛然惊醒,原来这才是父母的真实想法啊。他们骨子里一直涌动着“出人头地”的岩浆,但他们不想承认,反而别扭地认为,“开明先进”的教育理念,是不会教孩子在赛道上抢跑的。

  好想抢跑啊!不该抢跑吧?到底抢不抢跑呢……父母把自己绕进了纠结的一团乱麻里,而我也在他们摇摆不定的期待里无所适从。

  成年后离开家,去外地求学、求职,我慢慢选择独立起来,忠于自己的心性和期许。我发现,告诉自己大胆“抢跑”,这件事哪儿有那么严重呢?前途的广度和深度,终究只取决于你个人的能量,何必忧心过多外界因素?不敢承认“野心”,逃避“抢跑”,根本上是心存对失败和对未知的恐惧吧。

  每当我回望成长经历,总是由衷希望,彼时父母可以更坦荡一些。若能回到10年前,好想对他们说一句,愁什么啊?孩子的心比你想象的强大,你无须过度鞭策他的进取心,也不要阻拦他注定的奔跑速度。

  安纳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8年05月04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