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嘉豪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小羊喂奶。他享受这样的过程:三个月大的小羊羔舔着他手里的奶瓶,他能从小羊羔温顺的目光里看到满足和信任。
毕业6年来,他进过超市,跑过推销,而羊倌是他目前从事时间最长的职业。如今,这个生于1986年的年轻人已经很少和人说起他大学时的专业:计算机。
他说,这是他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第一次是从典型的“富二代”到普通农家子弟;第二次就是大学毕业2年后,当起了羊倌。看似都是下坡路,但他必须勇敢面对,这就是生活。
每天晚上,他开着卡车去拖饲料,娴熟地在乡间小道上绕行。当很多同龄人在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时候,他守在深山与羊群为伴。
我们如实地记录了一个大学生的生存样本,虽然不是成就辉煌的那种,但也许会给很多报怨自己生在“最难就业季”或不能依赖“拼爹”的年轻人一点启发。
一个坚持最久的职业
傍晚5点半,吴嘉豪开着卡车从鄞州龙观乡滩头湾山的山岙出发,掐着允许卡车进城的时间开进市区,直奔各大中医院。他在给自己的羊们准备一种特殊的饲料———中药渣。
许多人都觉得难以置信:“羊会吃那玩意儿?”吴嘉豪说,他第一次在央视7套农业频道看到有人拿药渣喂羊时,也觉得很惊讶。第二天,他就直奔中医院,背回一大袋药渣来尝试,结果发现羊真的吃得津津有味。后来,请教专家后,他才知道,中药本身就是各种草,还有人参等补品,营养全面,羊吃后不容易生病。
宁波草场稀缺,这是限制畜牧养殖业发展的瓶颈,吴嘉豪的这一尝试,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其实,像这样的尝试,在吴嘉豪身上反复上演着。
2005年,他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计算机还是个热门专业,但2008年大专毕业时,热门已经变成冷门。吴嘉豪找到了一份网络维护的工作,但很快发现自己的能力达不到公司的要求,收入也远远低于预期。现状让他很沮丧,他只好安慰自己:“人家本科生也只能赚个三瓜两枣的,何况我一个专科生。”
不久,吴嘉豪决定放弃自己的专业,去招聘会“碰碰运气”。
兜兜转转好几圈,他终于在市中心一家超市找到一份“储备干部”的工作。这4个字挺有吸引力,但进去以后才知道,所谓的“储备干部”就是理货员。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超市的大仓库,货架有两层楼那么高,用一个小梯子爬上爬下,他的工作就是把自己所负责区域内数百种商品从仓库运出来,及时补货到货架上。除了记全名称、货号、地点外,还有许多“潜规则”,比如要留意生产日期,最新鲜的放里面,临近保质期的放外面。
当时,他的工作时间是从下午2点到晚上10点,每天晚上还要加班,一箱箱饮料扛上扛下。深夜下班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是脱下袜子,把发肿的脚浸在热水里,再用热毛巾敷肩膀。
干了几个月,说好的发展机会却遥遥无期,他就这样在仓库被“储备”着。吴嘉豪又一次选择了放弃,尝试新的工作。
后来,他去船运公司做过货代,去家装公司卖过橱柜,还发过传单,但都没做多长时间。2010年春节前,他辞职回家考公务员,虽然笔试和面试都过了,但最终还是没成功。那个春天过得挺郁闷,他便去了大伯家散心。
他大伯是搞养殖的,养了五六十只羊,还有一些鸡鸭,小羊羔满地撒欢,还在他腿上蹭啊蹭,这个大男孩的心,被可爱的小羊羔吸引了。
高中的时候,他读过三毛的《相思农场》,结尾的场面曾让他无限向往:黄昏,吃过饭了,大家坐在回廊上,三毛说,让姐姐去弹琴,她呢,坐在一把摇椅上,换一件白色露肩的长裙子,把头发披下来,在暮色里摇啊摇啊的听音乐,喝柠檬汁……
要么,也开个农场养羊?
就这样,他又开始新的尝试,结果这个想法最终成为他坚持了最久的一个职业。
脱胎换骨的“富二代”
在影视剧里,放羊都是小孩干的活儿,很多人不知道其中也有很大的“技术含量”。
没有受过训练的吴嘉豪根本搞不定这群听不懂人话的家伙,一只羊常常一溜烟就没影了,你去追,另一只又跑了。气疯了的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把羊往身边拽,结果人家轻轻一拱就跑开了,他自己反倒摔了个狗啃泥。等他爬起来,羊一脸嘲讽地看着他,咩咩叫着。小羊要出生了,他还得彻夜在羊舍守着。修羊圈时,挑水泥、搬材料等重活都得自己干的,头两年,吴嘉豪吃尽了苦头。
吴嘉豪的爸爸吴山明心疼地说,儿子其实没吃过什么苦。早年,他们努力打拼,就是为了给儿子创造好条件,小学时就把儿子从老家龙观的小学转到城里,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吃的穿的都是班里最好的。
“当年我就是个典型的富二代。”吴嘉豪接了话头。
吴山明当年是做园林绿化工程的,生意做得很大。每次经过宁波栎社机场,吴嘉豪就会指着机场的绿化带,骄傲地对身边的人说:“瞧,这是我爸做的工程。”
那时,吴嘉豪有用不完的零花钱,每次和同学出去吃饭,都是他买单,他也因此养成了爽快的性格,缺点是从小对钱没什么概念,一天花去几千元,都不知道花在哪。
如果人生没有变故,他会继续当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但上高中时,他父亲的生意失败,破产了。他后来也没考上特别好的大学,毕业时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一切只能靠自己。
“我做过超市理货员,发过传单,那不是在锻炼自己,而是没的选,得先自己养活自己。”
后来,他去船运公司做业务员,没有底薪只有提成,拉到业务才有钱,但不请客吃饭联络感情又拉不到业务。吴嘉豪记得很清楚,在他好几个月没收入的时候,有天晚上在一个小饭馆,他和客户吃饭,喝得胃里翻江倒海,服务员递来了账单,金额差不多是他大半个月的生活费。那张账单,就像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回到家,半醉半醒间,他大哭了一场。
不尝试,咋知是弯路?
在决定养羊之前,吴嘉豪一直在纠结。
他觉得这个行业是有前景的,因为“吃”是一个不衰的产业。只是,一个学计算机的大学生适合养羊吗?
“试试看吧!”从来不干涉他选择的老爸,决定帮他一次。吴嘉豪和村里签了10年的租地合同,用家里仅有的一点存款盖了羊舍,然后又向他大伯借了几十只小羊。
吴嘉豪很佩服老爸,不是因为父亲曾经提供的富足生活,而是教了他独特的处世方式和人生态度。这个曾经走南闯北的生意人遭受了那么大的挫折,但都挺过来了,如今和一个老实本份的农民一样,每天守在羊舍里,和羊吃住在一起。
“他想做什么,就放手让他去做,让他去经历,去总结。”这是吴山明和儿子的相处方式,这对父子因此有了很多共同语言。
我们问吴山明:“你就不怕儿子走弯路?”
吴山明说,他自己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不走一遍,咋知是弯路呢?”
不过,没走过的路走起来会特别难。
常言说:“家产万贯,带毛的不算。”就是说,家里的畜禽再多也不算家产,俗语揭示了养殖业的高风险。吴嘉豪也曾摔过很多跟斗。比如按大伯的经验,羊是吃草和粗饲料的,能吃的草有限。他就尝试着用精饲料去喂养,结果喂了以后羊一喝水,肚子就开始涨了,一夜之间死了十几只。
大伯说,羊哪怕吃饱了也要赶到外面去放。吴嘉豪心存置疑:“呆着不动不是更长肉吗?”他不会放羊,一次次被“调戏”得很狼狈,就把羊关着,结果很快尝到了苦头,很多羊生病了。他这才总结出经验,羊要多运动才不容易生病。
挫折让他很心痛,但他没有放弃尝试,后来尝试用中药渣喂养,还成功了。
在与羊斗智斗勇的过程中,他还找到了放羊的方法:发现或培养一只领头羊,这种羊往往有它的特质:块头相对较大,控制欲很强,母羊都很喜欢它。有了头羊,放羊就轻松多了。
渐渐地,他学会了给羊看病、打针、接生;他还改造了羊舍,别出心裁地把羊圈地板建成有缝隙的木地板,并设计了一定的坡度,这样羊粪就可以顺着斜坡从缝隙里漏下来,大大减轻了打扫的负担,羊圈也保持了干燥和卫生。
冬天,他在菜场租一个摊位,和小商小贩们一样大声吆喝。他还和学校等单位联系,让人们来牧场参观,品尝羊肉。慢慢地,市场打开了,他自己也成了小有名气的“大学生羊倌”。
为了拓宽销路,去年他又开始新的尝试———开一家羊肉馆,主推红烧羊肉和羊肉粥。其中,一部分羊肉粥送到敬老院,一来是做公益,二来是他觉得老人是自己的潜在客户群。
吴山明隐隐觉得儿子的市场策略不靠谱,但他没阻止:“万一成了呢?不让他试一次,他不会甘心的。”
羊肉馆开在鄞江镇的一家菜场旁,他每天早早地跑去熬粥,但生意没有想象得那么好,羊肉粥很多卖不掉,大多进了敬老院,只是象征性地收了点钱。可时间长了,人家开始婉转地拒绝:“别送了,我们吃不起的。”
高成本决定了高价,即便利润已经很低,小镇居民消费水平有限,很多顾客也不买账。羊肉馆开了8个月,最后惨淡收场,亏了几万元。
“至少,我们知道这种方法不行。”见儿子很灰心,吴山明这样安慰儿子。
每个经历都是一笔财富
养羊已经5年了,吴嘉豪的羊群总数已经超过了300头,他给自己印了名片,头衔还挺有诗意:“牧场主人”。
28岁的大男孩每天混在羊群里,他还给每只羊取名字,白天带着它们在山里转,晚上去运饲料。朋友喊他去吃饭、K歌,他一开始还很想去但又抽不开身,只好推辞。
慢慢地,他觉得养羊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看着小羊一天天长大,又孕育新的生命,这种踏实的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的。
他常以电影表演艺术家孙道临自勉。抗日战争的炮火烧到了北京城,燕京大学被迫关闭,孙道临失学。他不愿当日伪学校的学生,就在近郊的荒蛮之地当起了羊倌。大学生当羊倌,未来的表演艺术家甩起了羊鞭,这真是离奇得可以!时隔几十年,谁也想不到,就是那段独特的放羊经历,成就了他扮演科学家李四光。
吴嘉豪笑着说,他的羊倌经历哪一天也许会成为他人生的转折,因为他相信,每个经历都是一笔财富。
去年,他去超市谈业务,希望他的羊肉能进驻超市生鲜柜。当他轻车熟路地找到超市办公室时,突然意识到,那几个月的超市理货员没白当。至少,他了解超市内部的管理框架,并且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样的产品。
而做业务员和橱柜销售的经历也使他在推销羊肉的时候驾轻就熟,知道怎么说才能打动消费者。这是一门技术活,需要真刀真枪的训练和经验的积累。
再想想,学校的计算机专业也不是白学的,至少,他能更熟练地利用网络找到靠谱的专家咨询,下载好用的翻译软件来了解国外的畜牧业情况。
所谓弯路,只是“成长的代价”,只是有的昂贵,有的相对小一些。记者 樊卓婧 程鑫 通讯员 梁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