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倾诉人:
屈连文 男 49岁
本报记者 刘 娜
父母在,乡愁就在;父母亡,乡愁难寻。
那个寒冷的冬日午后,当自由撰稿人屈连文老师约我见面,双眼含泪地追忆他的父亲母亲时,不知为何,我眼前闪现的是生活里与采访中见过的一位位父亲母亲的面孔。
他的父母,不过是我们国家亿万父母中最基层最普通的一对。或许正因为此,他们的人生故事与本色情怀才这样让我们产生共鸣。
一
2015年11月25日,瘫痪在床两年有余的母亲走了,永远离开了她牵挂一生的至亲儿孙,永远离开了她操劳一生的屈家小院。
母亲离开的月余里,我好像丢了魂一样,茶饭不思,辗转难眠。回想起5年前父亲的去世,回忆起父母携手走过的一生,感念起他们对儿孙的言传身教、为儿孙的奉献操劳,泪水一次次打湿我的眼眶,让我没有一刻不产生想说点什么的冲动。
我的家,在卧龙区安皋镇一个因百年道观而命名的秀灵小村——太清观村。我家祖上为匠人,曾开有炮房,制作的烟花爆竹因焰高炮响而远近闻名。民不聊生的1940年,一场大火把我家烧个精光。因为穷,爷爷弟兄三人,只有他一人成了家,二爷在地主家当长工,小爷被抓壮丁去东北抗日。1944年,奶奶因病去世,爷爷精神恍惚,大伯给人放牛讨口饭,二伯被送往姑奶家寄养,父亲则被舅爷家领养。
1949年8月,南阳解放,我家分了地,盖了房。15岁的父亲走进学堂,小学肄业后在家务农。23岁那年,经人介绍,父亲与同样出身穷苦的母亲结了婚。母亲比父亲大一岁,俗话说,“女大一,苦兮兮”。但父母牵手半个多世纪,没有红过脸、拌过嘴,生养6个子女,由此可见俗话也不足为信。
父亲吃过旧社会的苦,很感恩新中国的好,一辈子对党和国家忠心耿耿。28岁那年,他加入共产党,并在村里担任生产队长。任队长的30多年里,父亲深受村民拥护。为调解邻里纠纷,他曾遭误解,曾受委屈,但痴心不改,无怨无悔。
我记得,有一年,一名被拐骗的四川女孩出逃到我们村。有好事者张罗着给女孩找婆家,父亲得知后,出面将女孩送到派出所。女孩回四川老家时,父亲还帮她垫付了路费。我印象中,女孩回四川后,曾给我家寄来感谢信。
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闲着过,农忙时带领乡亲抢收抢种,农闲时带领乡亲修路种树。如今,村上河岸沟旁、房前屋后,还有他带领大伙儿种的泡桐、杨树、梨树与竹子……
二
我是家中的长子,也是第4个来到父母身边的孩子。我之前,父母已生育3个女儿。传宗接代,也是父母迈不过去的坎儿。为了我这个儿子,父母曾将我的三姐送人,这也成了他们一生的痛。
小时候,我身体羸弱,经常生病,染上黄疸,整夜啼哭。父亲背着我寻遍十里八村的赤脚医生,给我炖小鸡、喂我喝鳖汤,悉心照顾,保我小命。
10岁那年,父亲牵着我的手走进村小学。后来,我去镇上读初中,秋风乍起时,春寒料峭日,总能看到冻得直哆嗦的父亲,怀抱母亲缝好的衣被站在校门口。感念父母不易,我发奋读书。19岁那年,我以全乡第3名的成绩考入唐河师范,成了村里第一个吃“商品粮”的人,父亲高兴地请来放映队,在村头放了一场电影。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后,为供养我们读书,父母种地近20亩,还养牛养羊,养猪养鸡。周末回家,我时常看到父亲累得正端着饭碗就打起了鼾声,心中甚是自责愧疚。
记忆中,父母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日子再苦再难也没有说过丧气话,而是咬紧牙关供我们读书。我们也都很懂事,一个比一个学习用功,有的考上大学,有的考上师范,有的考上高中,相继走出那个山水环绕的小村。
上世纪80年代初,家里经济状况逐渐好转,父母商定将老宅留给二伯一家住,我们另立宅院。母亲问父亲新宅建于何处时,父亲说:“我是队长,不能带头占耕地,就在村头梨园安家吧。”梨园靠近河边,是全村最低洼之地,村中雨水流往这里,出门就得上坡。父亲却说,洼地住着稳,不招风。他带领全家人平整宅基地,拓砖坯烧窑,上山背木料,历时三年盖起三间大瓦房、两间厢房。屈家小院,就此坐落村中。
1987年,家里的厢房翻修成三间平房。2001年,堂屋瓦房又加固如新。在随后的几年里,弟弟、妹妹相继考入大学和师范,并在郑州、邓州安了家。姐姐们出了门,我也进了城,承载着我们乡愁的屈家小院里,唯剩下守巢的父母。
日益年迈却勤劳如初的父母,在小院里种上香椿槐树,栽上玉兰桂花,还养了群“咕咕”叫个不停鸽子。每到节假日,我们都携儿带女回到小院里,和父母谈工作,话家常……
2010年春节后,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家里盖起了上下8间楼房。父母住上楼房的梦想终于圆了,屈家小院也成了村里最漂亮的民居。
三
父母的孝顺,也远近有名。没读过书的母亲,是出了名的好媳妇。我曾扛枪打鬼子的小爷,解甲归田后终生未娶,一直跟着我们住。母亲待他如父,为他养老送终。我有个没成家的大伯,父亲也把他接到我家,母亲将他伺候到88岁离开人世。
家里穷亲戚多。小时候,每到青黄不接的季节,母亲就催促父亲,装上二三十斤玉米,带上四五十斤小麦,拾掇一些旧衣旧被,给老亲旧眷送去,帮他们渡过难关。
2006年,母亲被检查出食道癌,但她并不畏惧,倒是一向坚强的父亲暗地里哭了几次。早已认亲的三姐回到屈家小院,照顾父母的起居。2010年农历五月初二,为让回家过端午的儿孙不被蚊虫叮咬,父亲张罗着安装新房的门头玻璃。孰料,因抬头时间过长,安装中他突感眩晕,一头从板凳上栽下来。当我们都火速赶回时,父亲已带着他一生的操劳,永远地走了。
父亲的突然离去,是母亲这辈子最为沉重的打击,也是我们最深的痛。我们兄弟姊妹发誓一定要照顾好母亲。但2013年春天起,母亲开始患上脑梗塞,病情加重,渐渐痴呆,卧床不起。
母亲生病的日子里,在郑州工作的姐姐、弟弟几乎每周都回来看望老人,母亲的卧室也被我们改造成“特护病房”:暖气片、制氧机、气垫床、轮椅、加湿器,应有尽有;心灵手巧的妹妹还学会了扎针,当起母亲的全职护理。失去记忆的老母亲,像个婴儿一样躺在床上,只会对我们微笑……
尽管我们竭尽全力挽留,希望母亲能陪我们久一些,但死神最终还是带走了母亲。2015年11月25日早晨,81岁的母亲撒手人寰。从此后,乡愁成了浅浅的坟墓,我们在这头,父母在那头!
好在,生命可以传承。继承了父母血脉与魂魄的我们,正在像他们那样身体力行地好好做人,教育后代。如今,从太清观村屈家小院走出的屈氏六兄妹和他们的后代,有11人成为国家教师,还有人在军队、科研等部门为国出力。父母“晴耕雨读、睦邻孝亲、感恩忠诚”的家风,已扎根我们心中,在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中存活永续。
我的父亲名为屈荣江,母亲名叫李桂连。
愿二老在天国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