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东说,我国的学位条例从来没有要求博士生毕业要发表论文,各个单位自设门槛,这种做法是“丑陋的”。
现行学位条例规定,博士学位的授予条件是,通过课程考试和论文答辩,在本门学科上掌握坚实宽广的基础理论和系统深入的专门知识,具有独立从事科学研究工作的能力,做出创造性的成果。
但1995年《国家教育委员会关于进一步改进和加强研究生工作的若干意见》提出,“应要求博士生在学位论文答辩前已有在学习期间公开发表的论文或取得经过鉴定的科研成果”。
李卫东称,他在哈佛大学做过3年博士后研究,只知导师同意、答辩过关,即可授予学位,这是“常识”,从不知“世界上还有第二种标准”。
学位与发表论文捆绑在一起的做法,令他“极其反感”。“我不是反感——我是逆反。”他纠正自己说。
在他看来,卡住自己学生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只要校方相信导师,相信担任答辩委员会委员和论文评审专家的校外顶尖同行,依据学生的研究成果而不是论文发表情况,正常授予学位,同学们的烦恼就不会产生。
“我感觉到羞耻和尴尬的是,他们不相信我可以,不相信学生也可以,连我们国内最顶尖的同行也不相信,看都不看他们的意见!”
学生的痛苦导师不曾经历
“李老师不停地给我们希望。”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学生私下埋怨,他总是客客气气的,劝同学们耐心等待,论文总会投稿和发表。在学生们的印象中,李卫东教授从来没有表示拒绝投稿,然而希望一再破灭。
他们一再向中国青年报记者强调,并不愿意抱怨导师,不想对老师显得不敬,“不愿意给任何人带来伤害”。
然而他们的压力太大了。
“我们没有拿到学位,人家会以为是我们自身的原因——是不是我们干了这几年没有任何结果?”一位同学说。
由于没有学位,多数博士的学术之路被堵死。几乎所有高校、科研院所招聘时都要看学位证,而且多数只招收应届毕业生,申请做博士后同样需要学位。很多人去了企业,然而在那里,又面临着拿不到博士补贴等种种歧视。
白迎军说:“因为学位,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道路都改变了方向。”
在他看来,更重要的是那种精神上的压抑,别人总是风言风语,猜测他们拿不到学位的原因。
这些年轻人已届而立之年。他们的痛苦是导师李卫东不曾经历过的。李卫东是教育部首批“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受聘那年他31岁,是最年轻的长江学者。
44岁的李卫东1993年从兰州大学获得博士学位。他仅用4年时间就完成了硕士和博士学业,期间发表了许多篇学术论文。他的南开大学同事、兰大校友朱晓晴教授对记者回忆,他当年是“风云人物”。不过李卫东强调,自己的博士学位与发表论文无关。
当初,学生们也是冲着李卫东在学术界的口碑投到他门下的。
校方破例颁发学位,李卫东停止招博
在2011年之前,学生们一直希望“通过师生之间的沟通交流”解决问题。直到他们发现,从那时开始,未获学位的毕业生队伍扩大到了9人。
2011年5月,在又一个毕业季到来之际,“感到绝望”的9名博士生联名向校方反映了情况。
校方介入此事后,2011年6月,李卫东给学生发邮件表示,“相关学术论文发表的问题,我们有统一的协调和安排,随时还会和大家联系有关写作、投稿等事宜”,希望他们“能够理解和耐心些”。
这年9月,9名博士生给南开大学校长龚克及学位委员会委员的电子邮箱里发了一封联名信。他们表示,由于李卫东教授一直未将研究论文投稿发表,导致已毕业学生均未获博士学位,恳请校长及各位委员调查核实,破例颁发博士学位。
在龚克校长的推动下,继多维国之后,其他5名濒临最后期限的博士生也重新申请了学位,并在2012年6月获得批准。
一位博士说:“这是学校下了很大决心推动的。”他们感谢学校解决此事。
回顾这一事件,一名同学说,客观地讲,导致此事的因素固然有学位评定制度上的问题,比如对发表论文数量的要求等,但在现实国情下,这样的硬性要求对于博士培养的质量又是极其重要的。
南开大学作出的另一个决定是,视事情进展,重新审核李卫东教授招收博士生的资格。
目前来看,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必要。李卫东已经停止了在南开大学的招生,在读的博士生已经转到其他教授名下,他自2004年年底开始组建的研究组正在瓦解。一些学生给李卫东发邮件说,虽然很喜欢他的研究方向,但因为毕业太难,吓得不敢报考。也有同行告诉他,“你这样坚持,其他人不一定这样坚持”。
事实上,2011年5月起,李卫东已担任重庆大学创新药物研究中心副主任及该校化学化工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尽管还没离开南开大学,他对记者表示,自己将来可能只在南开大学兼职。
他表示自己很清楚,“发表论文才能毕业”不是南开首创,也不是南开特色,但无论在哪里任教,他都将坚持自己的主张,不向这“不合理的制度”妥协。
鼓励学生“做文章”还是“做课题”
南开大学元素有机化学研究所教授、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朱晓晴对记者说,学生拿不到学位,不是李卫东不给,他已经签字同意他们毕业,卡住他们的不是导师。李卫东有自己的见解,有自己的追求,人也非常耿直。在治学上,他的刻苦、执着,他的学术水平,都是同行公认的。
对于目前的结果,朱晓晴表示惋惜。
“这个问题不是个案。”他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对于学校的规定,我也不能说是极力反对,但是我肯定是不赞成的。”
今年,朱晓晴有4名博士生毕业,其中3位没有拿到学位。迄今为止,他已有七八个博士毕业生没有拿到学位。
朱晓晴告诉记者,拿到学位的学生未必优秀。能力较强的学生往往啃硬骨头,不容易发表论文,反而啃软骨头的学生,发两篇无足轻重的“小文章”,顺利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