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东海岸有个新南威尔士州,新南威尔士州有个亨特谷。那是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树木葱茏,鲜花吐芳。就是在这里。我遇到了富有传寄色彩的华人农场主王宝泉。12月中旬,澳大利亚正值盛夏。王宝泉穿着一件T恤衫,随随便便。一双大手粗壮而粗糙,脸晒得很黑,整个儿一个农民,还不是我国沿海开放地区的新型农民,而是黄土高原上的老式农民。他左胳膊上一根血管足有圆珠笔一般粗细,那一块皮肤异于别处,有点像橡皮。初次见面,不便细问,暂且存疑。
按照中国的计量单位,这个农场的面积是503亩。王宝泉不喜欢说多少英亩多少公顷,喜欢说多少亩。他不种果树,不种蔬菜,也不种菽麦。他种鲜花。他的“瑞华牌”鲜花在悉尼供不应求。他说,今年悉尼奥运会,想向中国获奖运动员捐赠鲜花,不知道中国代表团能否给这个面子。他这个农场是1995年花130万澳元买来的,以人民币计,就是750万元了。他说,近几年亨特谷发展旅游业,土地升值,他这个农场已经值260万澳元了,翻了一番。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房地产业的诱人之处,5年工夫,即使买来荒在那里,什么也不种,1年就可以生出26万澳元来。
这26万元在澳大利亚可以干什么?可以买一幢带前后花园的别墅式住宅。 但王宝泉不准备卖。他的事业正在发展。除了购地款之外,他另外还投入200多万澳元建设各种设施。他在悉尼设了两个销售点,每天上市鲜花五六千束,营业额在3万澳元上下。他说,不出两年,全部投资都可以收回。他还在往里投,一幢楼房已经打好地基,那是集保鲜、存储、包装、办公室和职工食堂诸功能于一体的综合性建筑。他还要建电脑房,控制温度、浇水、施肥的全自动暖房。也许,他内心里已想垄断悉尼的鲜花市场,但他没有说。我是从他的言谈中猜出来的。他说,他的农场在当地不算大,但他掌握了一手种花绝窍,花的质量好。他也很爱护他的牌子,花枝弯曲的不上市,掉了一片花瓣的不上市,过了期的不上市,澳大利亚鲜花消费者很内行,什么花几个瓣儿清清楚楚。也有的顾客不很讲究,那种一束花里有一朵掉了两个花瓣的,想折价买回去,王宝泉不卖,运回农场销毁。同行们知道,这个中国人不简单,是个可怕的竞争对手,便通过种种途径打听这个农场的情况。
谁都很难想到,眼前这个雄心勃勃的中年汉子经历过常人难以承受的磨难。他是1990年1月份抛妻别女,只身来到澳大利亚的,本想找个学校读书,用他的话说是“镀镀金回去好往上爬”。澳大利亚吸引外国留学生是以赢利为目的的,学费相当高,而他怀里只有百十美元,只能打工挣钱,指望糊口之外能挣足学费。他在中国留学生合租的一个套间里住下,属于他的是客厅一角的一个地铺,每周交房租10澳元。住下之后,四处找工作。天不佑人,他一份工作都没有找到。房租交不起,只能卷铺盖走人。城里呆不住,往农村走,从此开始了长达半年的吉普赛人的流浪生活。澳洲大陆沿海一圈,是一条一号公路,他背个小小行囊,靠着站路边坚大拇指的办法,居然转了整整一圈,而且还几次深入腹地。竖大拇指是表示要搭便车。澳大利亚人纯朴,乐于助人。王宝泉身无分文,全靠当地人相助,给个面包什么的。他说“等于要饭了。”流浪汉居无定所。澳大利亚又不许露宿街头。王宝泉便花29澳元买了一顶单人小帐篷,宿于远离居民点的密林里,每天一大早,走两个小时才能到有人烟的地方,为的是躲开警察的目光。有一夜,他留了半个面包,预备第二天吃的,吊在帐篷顶上。林子里有一种野猪,不是长獠牙的那种,而是从英国早期殖民者家走失而重新获得了野性的家猪。这东西鼻子灵,闻到面包味就来拱帐篷。他说他那时候不理发,不刮胡子,长发披肩,长须垂胸。后来我悄悄问他的妻子,她说:“他没有说过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种样子,我想他是为了吓人,不让人欺负。”他是在为生存而奋斗。他什么都干,种过树,除过草,打过鱼,挖过芦笋,总之,只要有人雇他一天,他就要感谢老天爷赏给他一天饱饭了。
这年6月,南半球的冬天,他又转回到新南威尔士州,来到了亨特谷。在这里,他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个澳洲人新开的农场种花。他一周干7天,每天干10小时,老板给他开100澳元周薪。那时候,劳工法规定工人的最低工资每小时超过10澳元,他起码应该得700澳元。但他不计较,对他来说,有一个固定的住处,能吃饱肚子就已经很幸福了。此人的过人之处在于,劳顿困厄并未消蚀他心底的雄心。他不计较眼前的得失,拼着命地干活,每天从太阳还没有升起干到伸手不见五指,而且苦学技能。没有条件学园艺理论,就自己用几个盆做实验,多少水,多少肥,何时浇水,何时施肥,施什么肥,温度,湿度,观察比较。摘花,他一个人顶当地白人工人好几个,种花,他是没有头衔的高级工程师。老板开始给他涨工资,1小时给25澳元。可以说,老板这个农场,是靠他发起来的。1995年,他已经成为永久居民,有资格从银行贷款了。此时的王宝泉,不但学得了一手种花技术,而且对市场情况也有了清楚的认识。他不像其他亚洲移民那样,种巴掌大一块菜地,小本经营,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积累资本。他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下子从银行贷出200万澳元,又从国内找了个合伙人,筹来100多万澳元,一起步就买下了个农常他成功了。他没有学过经济学,却成功地做了篇经济学大文章。他说,许多人把眼睛盯着城市,却不知澳洲农村充满着机会,澳洲人懒,也说不上聪明,以中国人的吃苦耐劳精神和聪明才干,澳洲农村可做的大文章还不知有多少。在澳大利亚,我见到的中国人有两大类,一类是把祖国说得一无是处,并以自己的中国血统为耻,见到黄皮肤不爱搭理,生怕沾了落后贫穷的边儿,好比旧社会有钱人耻于和穷亲戚来往一样。另一类是身离祖国,思念日深,中国什么都是好的。王宝泉属于第二类。他雇了12个澳洲白人工人。开始时,那些家伙看不起他,因为他们从当地新闻媒体了解到的是一个落后得不成样子的中国,在澳洲的中国人都是乘着渔船偷渡来的,是来分享他们的财富和文明的。